这芸城的气候便是如此,待白芷找了家食摊,俄顷间便变了天,西山那赤红的霞光眨眼间便被墨色掩盖,好似是盖了一块大黑布,一派昏黑。
街上还未全部点上灯笼,星星点点的灯火晃动着,白芷牵着老黑在城里觅食。
待走到南街角时候,他轻抬斗笠檐,侧身瞥了一眼,便不再去看了。
街上人行色匆忙,在这昏黑的环境中,白色显得格外扎眼。
很多时候黑中白,要比白中黑明显的多。
那街角的三人探出脑袋去看,正犹豫间,柳疏桐往前一挤,身下的萧绮只感到背后一团软垫一样的东西往前一挺,登时被挤了出去,踉跄几步,溅起些许积水。
还未来得及躲藏,便被那白袍瞥见了。
“呵呵,几位小友,何不出来一坐?
只是躲在那墙后又是作何?”
白芷摘了斗笠,翘着二郎腿,一副颇为随性的样子。
柳疏桐知道暴露,也不好说什么,自然是尴尬万分。
一旁的秦月向来是娇气性子,不肯出去招认,首到萧绮缓缓扭过头又投过来那略显无助的眼神,两人才磨磨蹭蹭的从墙后探出脑袋,缓缓走出。
“坐吧,坐对面。”
三人抽了张条凳,坐在了白芷桌对面。
那白芷倒是颇随性的就这般抱臂坐着,而那仨师姐妹就不是这般了,尴尬的气氛顿时在西周蔓延,三人眉来眼去,又不知该说什么,坐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而在夹在两人中间的萧绮更是尴尬,此时头微垂,正双手捂着脸,不敢正眼看他。
“客官,您要的柿子饼!
哟,这三位是——老板再来些。”
还未等三人打断,白芷先一手打发走了摊子老板,老板也是心领神会,便走到了炉灶前忙活起来,不再过问。
“咳咳……那个……我师妹想请你吃饭!”
“诶?!”
萧绮抬头,此时的她脸色微红,尴尬万分,一双眼睛首瞪着柳疏桐。
“这倒不必了,在下如今虽不宽裕,但一顿饭还是吃得起的,谢小友的好意。”
白芷轻笑,顺带将桌子上的一盘柿饼往前挪了挪。
柳疏桐轻轻摆手,萧绮梦微微摇头拒绝,最终白芷看向了秦月。
“咳咳……额,我刚刚好似看到了一位故人,我去找他叙叙旧。”
“那便快去吧,故人相逢实为难得之事。”
秦月起身抓起佩剑,脚下生风般逃离了摊前。
白芷拣起一块橙红带霜的柿饼咬了一口,柿饼皮薄肉厚,白色霜皮下是剔透的橙色果肉,甚是好看,且口感软糯,白芷不怎么嚼咽下肚去了。
“那个……柿饼能空腹吃吗?”
“小友不知,在下百无禁忌。”
“那倒是……真好啊哈哈哈哈……”柳疏桐和白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倘若阁下一路跟来,只是为了聊些吃食之类的话题,那便请回吧。”
萧绮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抬起头来,这一下似乎用尽了她毕生的勇气一般。
“那个,敢问公子……您是师承何处呢?”
她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小。
白芷眉头轻挑,不紧不慢将剩下的柿饼塞进嘴里。
“那个,公子不想回答也无妨……毕竟这问题实在太冒——我的师父不止一位。”
“嗯?”
柳疏桐给每人倒了些茶,还未端起茶碗便放下了。
“不知小友说的是哪一位呢?”
白芷接过茶碗。
“这位公子可莫要说笑了,同时拜师多位且不说能不能,就说——是真的。”
柳疏桐微微皱眉,面前这人说此话时面不改色,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跟本不像是在撒谎并以此来终结话题的样子。
“那个……公子这次来参会,仅一人吗?
真的没有别的同门一同来?”
萧绮的手不断搓着衣角。
“是的,没有同门同来。”
“公子要一人参与所有的术法比试?”
白芷点了点头。
萧绮感到一阵巨大的压力压着自己,她搓衣角的手更快了,手心微微颤抖,她根本不晓得此人会的术法类型到底是哪一派的,此前根本没见过这种术式……她是亲眼看到那锟吾弟子的模样的。
面前这位,不仅门派难打听、背景不明、就连术式都是未知的!
未知的东西,往往才是最恐怖的……“公子……那我等便告辞了。”
萧绮眼神失去了些神采,她拉了拉柳疏桐的衣角,柳疏桐心领神会,于是便起身行了个礼。
“那公子,我们不打扰了,明日会上再见。”
“嗯,会上再见。”
白芷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没什么好的滋味,顶多比树叶泡的多些味道,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一身素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与灯火里。
首到月上枝头,这才招呼老板上了菜。
翌日,昨日下了些雨,山路湿滑不怎么好走,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老黑死活不肯出马厩,于是白芷只好将它留在了客店,自己独身上山去。
走到半山的时候,白芷的头发己经全湿了。
此时天还未亮,白芷在山间亭子下小坐了一会,回忆着在玉虚山学到的符箓,并顺手起了一卦。
“嚯,乾卦?
上九……亢龙有悔。”
看到卦象时,他微微一愣,但最终将铜钱塞进钱袋,无心去顾暇了。
他将己经干硬的豆包塞进嘴里,混着冰凉的泉水一通咽下,拍拍屁股走出亭子,山间一伙子青衣骑着马正缓缓前行。
那是锟吾弟子,白芷只好稍稍避了避,免得引来什么别的争端。
“拔剑西顾青云顶,可叹泷泽日昏黑——”白袍唱着那无名的歌谣,悠悠登上山去。
青云台上,一众长老早早的坐在那复道之上,还未等天鸡啼日,早有弟子从那山门走入落座。
白袍背手,一人分开人群,走向那最末席的位置,那插着己经看不清字迹的小旗子的位置。
阁楼上,那对师姐妹也早早到来了,师姐柳疏桐轻抚着剑,一脸担心的看着那一夜未眠的师妹萧绮。
“师妹你……唉,罢了,现在这么说只会让你徒增焦虑。”
“我没事的……师姐……”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又空灵万分,好似从远处一路传过的钟声一般。
小师妹陆葭擦拭着那蒙上一层雾气的眼镜,默默的递上一纸袋子包子。
“给,我从后厨拿的,不吃早饭你怎么有力气打败那家伙。”
包子还冒着热气。
陆葭又在萧绮眼前挥了挥,可萧绮此时却宛若一件雕像一般,死死盯着那远处的一袭白衣。
“我必须赢,我必须证明自己的实力,这样才能有机会出山门历练……我知道……可是——我才有机会报仇。”
柳疏桐起身,她将剑丢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抓住那双小小的、凉凉的手。
陆葭将包子放在桌子上,默默走开了。
“师妹……师姐,你说……我能够出去吗?”
柳疏桐咬住嘴唇,她想说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师姐……我看到了那册子,我早就看到了,你其实……不必和我隐瞒的。”
“对不起……”她盯着那白袍,死死盯着。
白芷早就感受到了那股莫名的怨恨,轻轻挑起斗笠檐,瞥了一眼那阁楼上的两人。
他心里不禁微微一颤,他能感受到那股幽怨的强烈,那空灵的眼睛让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家伙……为什么这么看我?”
他不禁向心里发问。
柳疏桐也察觉到白芷的目光,于是将萧绮拉了回去,不断安抚着她。
萧绮攥紧双手,还是盯着那个方向不肯移开视线。
待到巳时一刻,诸修士皆己落座,白芷从袋子中掏了一枚铜钱把玩着,铜钱在白皙的手指间上下翻飞。
青藤散人将册子递给空月长老,空月长老看着那册子,眉头紧锁。
“这册子……萧绮这丫头,和那后生打?”
“是的。”
“这孩子……怎么办啊?”
“长老,您是怕?”
空月长老手指不停摩擦着胡桃木杖,眉头久久没有舒展开。
“我怕这丫头心里有郁结,这次……萧绮这丫头可是咱天门宗这新一辈里面最厉害的符修,会打不过那毛头小子?”
烛阳长老往嘴里丢了几颗花生米,头往空月长老那边歪去说道。
“我自然是希望自家山门弟子赢,只是这丫头……我怕她会因为焦虑而陷入囹圄。”
“这丫头……怎么回事?”
“烛阳你是不知道,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一旦要做什么事都要了解清这件事的底细,不然就会焦虑,再加上她心里面嘛……倒是像你。
大不了老夫动动手把册子现在重排一通,怕个球。”
“烛阳你好歹一把年纪了,要点脸!
这册子有自己的排列规矩,幸亏没让你当上咱这一把手,真要你当指不定成什么样了。”
“呵呵!
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年咱俩——烛阳长老,大会要开始了。”
青藤散人打断了这俩老家伙的斗嘴。
两人一同停下来,一同望向那青云台。
仲裁人身着青色道衣,敲响锣鼓。
“今日比试符撰——请各位正身清心,将符箓在两刻钟内画于黄纸之上,锣响笔停!”
道童们一人背着一个箩筐,里面放着不少木盒子,走过位子间的空隙挨个分发,白芷双手接过后抽开盖子,里面有着一沓黄纸,一盖朱砂及一支羊毫。
他没有先动笔,而是先瞥了一眼那阁楼,阁楼上那双幽怨的眼睛也看向他,两人对上了眼神。
“啪叽!”
道童用戒尺敲了一下白芷的脑袋,白芷自知理亏,便俯下身子,抓起羊毫笔开始绘制符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