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侧卧在草铺之上,面色冷静,丝毫没有将被砍头的恐惧。
背后木质的栏门被打开,“陛下,您还是来了。”
穆晏示意剩下的人离开,低眸看着身穿囚服的人,“将军早知朕要来?
堂上那些是演给朕看的。”
顾瑾缓缓坐起身,轻轻一笑,“陛下聪慧,臣不及陛下。
只不过,臣也早己不是将军了。”
“早知结果,何必?”
穆晏微微皱眉,看来从他嘴中得知当年之事也是无望。
顾瑾苦笑着,他抬眼望向穆晏,“臣今日一事从未抱有生的希望,沈丞相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若非事出有因,臣也绝不会如此。”
“你将龙袍从浣衣宫女处拦下,藏入丞相府中,就未曾想会被发现?”
穆晏低眸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人。
“想过,可臣不得不做。”
顾瑾静静地凝视着穆晏的眼睛。
忽得,他轻笑出声。
眼中再无生的希望,被抛弃的棋子,就该是这般下场。
他望着穆晏的脸,心中歹毒的念头由生。
凭什么他就该成为棋子,而穆晏却可端坐朝堂?
他想清身一览天下,可自己偏偏不叫他如愿。
“臣说一个陛下也不知道的秘密吧,陛下可知崇义帝有几子?”
顾瑾坐着,眼里满是戏谑。
“共西子。”
他思索一番,除去早夭的瑞王,便只剩下三个了。
忽得,他眼神一暗。
莫非这秘密同朕有关?
怎会,崇义帝待他亦如亲子一般。
顾瑾瞧着穆晏这副模样便也知晓了,“想必陛下也是猜出来了,您非崇义帝亲子,乃是一乞儿,当年知晓这件事的也己尽数死去,若陛下亲自去查,也是查不出的。”
说罢,他就闭上嘴,静静看向穆晏,妄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也是无趣,穆晏没有丝毫惊讶,反倒是很快就接受了。
“你又何必同朕说这些,朕想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草铺上的人。
“您想知晓这些,为何不去问沈丞相,当年他的丞相印可是先帝亲授。”
顾瑾有些疑惑,随后也得下答案,他并非不知,只是不想问那人。
“丞相啊,金贵得很,陛下可不要到时候失了心。”
顾瑾笑着,越笑越大声,好似料定了穆晏会悔一般。
穆晏瞧着这样的顾瑾,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自己这丞相是有大才的。
朝堂之人虽对丞相有所不满,却也真心赞扬他的才华。
大牢内冷风瑟瑟,也不如外头光亮,穆晏的半张脸都被阴影遮住,一言不发。
挥袖欲走,床上之人忽然有些紧张地扯住他的衣角,“若陛下记得老臣扶持之情,还请放了老臣唯一的女儿,她对此事一无所知。”
低头瞥了一眼终于良心发现的顾瑾,他冷哼一声,拽回衣袍,大步离去。
“李慎,传旨,顾将军意欲谋逆,念其护国有功,除顾小姐外,顾府男丁流放,女丁遣散,无诏不得入京,至于顾瑾,择日问斩。”
“臣,谢陛下,隆恩。”
穆晏也懒得去理会将死之人最后的善意,他当下最急的就是去找沈秋白。
本是不想问他的,可是当年之事牵扯甚多,如今朝上半数大臣恐都有牵连。
只是当下不想问也得问。
匆匆赶到丞相府门口,却又是定在那处,该用什么理由进去,倒又成了一大难题。
罢了,朕是皇上,去臣子府上还需要什么理由,大不了便说视察民意。
更何况朕这是当真有事。
他轻拂衣袖,掀开车帘,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沈秋白,他正打量着自己。
见穆晏下了马车,他稍微敛了敛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恭敬地行了个礼。
“平身,怎么,丞相这是被太傅训斥了?”
穆晏笑了笑。
“陛下莫打趣臣了,想必顾瑾也是将那件事告诉您了,臣就不多说了。”
沈秋白将穆晏引了进去,他走在穆晏身旁,又稍稍比穆晏慢一只脚的距离。
这是规矩。
往日里无论他同穆晏怎么闹,这礼仍不可废。
天子最忌讳臣下触及龙威。
伴君如伴虎呐伴君如伴虎。
进了书房,穆晏坐下低眼瞧着沈秋白放在桌案上的书信。
“想不到顾瑾为了他的女儿也是写信求你了?
穆晏挑挑眉。
“是啊,顾瑾不是个好人,可是他待他的女儿确是当真好。”
沈秋白瘪了瘪嘴。
穆晏放下手上的信,抬头看沈秋白,“怎的,丞相可是吃醋了?
觉着太傅对你过于严厉了?”
他颇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傻傻的人,没被沈太傅打死,也是他命大。
“陛下,您又打趣臣。”
他低声嘟囔着,“臣的父亲自是个好的,是臣太过顽皮,叫他失望了。”
满声委屈。
听着穆晏心里一抽一抽的,太傅素来疼爱他,可毕竟要求严苛,自是少不了骂上两句。
可眼下并不是聊这些的时候。
穆晏正色几分,烧了那封信,“皇兄告诉你什么了?”
沈秋白也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还是知道干正事的。
他走到书架旁,从上数下第西行第三列的格子里取出了一只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丞相印。
“你把这个拿出来做什么?”
穆晏有些不解,取过丞相印,放在掌心,上上下下地观望起来。
听闻这是皇兄亲手篆刻的,也算是他留在世上的遗物之一。
“秘密就在这印中。”
沈秋白用下巴指了指那块印,他从穆晏手中拿回了印章,从裂缝处截断,里头是空心的,塞着一张纸条。
他捏着纸条递给穆晏,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沈秋白取了一杯茶,将纸浇湿,然后拿着湿漉漉的纸放在蜡烛前。
随着茶水一点点变干,纸上的字也慢慢显现出来。
上面用正楷端端正正地写着两个字“天牢”看完,他就将纸一扬,纸晃晃悠悠地飘到了蜡烛的火焰上,随之被烧成灰烬。
“所以这就是你动不动往天牢跑的原因?
为何你不早点与朕说?”
穆晏皱眉看着沈秋白。
“先帝早言,要陛下亲自来问臣才可。”
沈秋白轻轻叹一口气,吹飞桌上的余灰,转过身看着刚好到他眉头的人。
当年先帝死时,陛下方才十六岁余,如今居然是那么大了。
“这一切都在皇兄的预料之内?”
穆晏颇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人,其实他的皇兄比他更适合坐上这个位置。
却没想到如此年轻便去世了。
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去追究当年的事情,可是又有谁关心他的皇兄离世真正的原因。
皇兄身体一向康健,可去世原因竟是风寒,一场小小的风寒要了他皇兄的命啊。
说出来又有谁能相信。
穆晏攥紧了拳头,用力砸向桌面上,伴随着闷闷一声,蜡烛的烛芯微微颤了颤。
“陛下,先帝也未必想您知道当年的真相,只是他早料到了您会这般做,所以将这个留给了臣。”
沈秋白有些心疼地拉过穆晏的手,此举虽过于大逆不道,可穆晏如今也没了心情指责他这些。
“人人都不希望朕知道,那么朕偏要知道。”
穆晏抽回了自己的手,眼里满是坚定。
“那么臣便助陛下查出当年的谜团。”
“你不阻止朕?”
他有些震惊,原以为要费好半口舌才能说得动,没想他竟是首接同意了。
“若臣阻止陛下,陛下会不去吗?”
沈秋白不答反问。
“不会。”
穆晏斩钉截铁道。
“那便是了,既然陛下不会听臣的,臣又何苦再说些为难陛下的话,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陛下若想臣助您寻那年真相,臣定当拼尽全力。”
沈秋白浅浅笑着,眼睛亮晶晶的。
“如若朕想得这天下,你又当如何?”
穆晏也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