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靠坐在一个半倒塌的砖墙上,一座房屋的残骸在某场被遗忘的战斗中化为废墟。
一阵寒风刮过荒凉的景观,弹坑和骨瘦如柴的树构成了这片土地,带着铁腥味和硝烟的刺鼻味。
汉斯不见踪影,可能正到处吹嘘他最新的战果,向任何愿意听他说的人夸耀。
他是一名出色的士兵,几乎无所畏惧,但却对时常在卡尔脑海边缘抓挠的黑暗毫无察觉。
孤独在卡尔心中噬咬,一种熟悉的疼痛。
怎么,怎么没有人愿意主动与他交流?
他是做错了什么吗?
大家都对他有意见吗?
人们使他感到厌烦,同样地他们也讨厌他。
没有必要有什么憧憬和梦想,忘了他们最好。
苦恼地胡思乱想,抬起头,刚好看到乌韦——一个总是面无表情的矮壮军士,走了过来。
“施瓦茨下士,”他说道,声音平淡。
“上尉要你前往他的指挥所报到。”
“现在?”
“现在。”
乌韦重复道,然后没有再多说一句,离开了他。
卡尔站起来,掸去制服上的灰尘。
上尉要他做什么?
他惹上麻烦了吗?
上尉的指挥所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安在一座被炸毁的教堂废墟中。
帐篷内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烟味和潮湿帆布的气味。
穆勒上尉,一名脸上有伤疤、眼睛深邃的男人,驼着身子坐在一张摊开的地图前。
“施瓦茨下士,”他说着,示意卡尔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卡尔坐了下来,心脏急促地敲击着胸膛。
“我们有一个新任务,”穆勒继续说道,声音低沉。
“有报告称有一群游击队在线后活动。
你的小队,与康拉德军士长的士兵一起,将被派去调查。”
一股兴奋涌上心头。
这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问道,强迫自己声音保持镇定。
“今晚,”穆勒回答,嘴角勾起了一丝晦暗的微笑。
“做好准备。
你将面对的不会是士兵。”
“明白了,长官!”
卡尔向上尉敬礼,穆勒点点头,挥手让卡尔退下。
上尉的命令让人感到沉重。
卡尔站在指挥所外片刻,即将到来的任务的压力压在他身上。
好一会,他才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收拾行囊做准备。
总是吵吵闹闹的汉斯在帐篷外的笑声回荡。
卡尔握紧拳头,恼怒的冲动再次发作。
在战争中,凭什么他们能轻松愉快地社交玩乐?
不应该是被折磨得破碎消极吗?
最好大家全部消失,为了能够得到安宁,他情愿一芬尼就把全世界卖掉。
“是有什么任务了吗?”
汉斯冲进帐篷,他激动得脸颊泛红。
“打游击队,”卡尔低着头,没有从军靴上抬起眼。
“正是我们需要清除的那种害虫!
想象一下我们回到营地后会有多少故事要讲!”
汉斯拍了拍卡尔的背,富有活力的问候。
卡尔被这意外的触碰吓了一跳,他皱起了眉头,一丝灰暗的神情闪过他的脸庞。
汉斯的微笑略显犹豫。
“嘿,怎么了?”
“没事。
只是……在考虑我们需要准备些什么。”
他挠了挠头,眼神中的热情暂时消退了。
“对,好吧。
我得去找休伯特了。
回头见,卡尔。”
他再次拍了拍卡尔的肩膀,一个短暂的触碰,既令人愉悦又不受欢迎。
笨重地钻出帐篷,汉斯再次将卡尔留在寂静中。
他闭上眼睛,上尉那阴晦的笑容在眼皮后闪现。
游击队,不是士兵。
一种不同类型的敌人。
他并不害怕,不完全是。
但一股子兴奋劲儿在他身上流淌,一种无法确切地定位的冲动。
他渴望战斗的刺激,完成任务的满足感,以及肯定会随之而来的赞美。
赞扬!
如此美丽的东西。
深吸一口气,卡尔强迫自己专注于实际问题:整理行囊,检查武器,周围士兵之间的友情。
他将令人不安的思绪推开,将它们塞进他心灵的隐秘深处。
此刻,他是一名士兵。
一名忠诚的德国士兵。
他将尽职尽责。
“你好,我可以进来吗?”
卡尔旁边含糊不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是莱纳,一个学生兵,总是流鼻涕。
卡尔犹豫了一下,示意他进帐篷。
这狭小的空间提供的安慰很少,但比在开阔的战场上暴露在外要好。
而莱纳没有再说话,卡尔也不可能主动开口。
片刻之后,莱纳终于忍受不了这沉静,找了个话题,“听说卢卡斯今天被授予勋章了。
他们说是一级铁十字。”
希冀的神色从他眼中展现。
卡尔嗯了一声,态度暧昧。
卢卡斯老是自吹自擂,经常夸大自己的业绩。
但私下里,卡尔心中却被一丝嫉妒刺痛了。
认可,尊重,这些是他如此渴盼的东西,支撑他继续前进的动力。
“你还好吗,卡尔?”
莱纳一定是在暗讽他,不然他怎么会说出关心的话?
他不相信有人在乎他。
“一切都很好。”
他撒谎道。
沉默再次降临,只被零星的枪声和远处哀伤的炮火声打破。
他渴望某种联系,一个拥抱,一次超越表面的对话。
可惜没人愿意跟他这个怪胎打交道。
他忽然起了身。
“有任务,你准备一下,我们一起走。”
“好——”莱纳乖巧地点点头。
卡尔背上携行具,那重量在思绪翻腾时扮演着一种安抚的角色。
环顾临时营地,一片忙乱的景象映入眼帘,士兵们纷纷准备行囊。
汉斯,他平常的热情被任务的性质所抑制,正在用娴熟的手法磨刀。
他抓住了卡尔的目光,微微一笑。
“只是确保卢卡斯不会得到所有的荣耀,”他轻松地说着,石头上金属相撞的声音片刻间成为唯一的声音。
卡尔回以微笑,尽管笑意没有完全到达他的眼底。
“别担心,我不会让他抢走所有的乐趣。”
他在“乐趣”的这个字上咬重字音。
一声尖细的哨声划破了任务前的紧张氛围。
康拉德军士长,以其严格的纪律而闻名,站在聚集在一起的士兵面前。
“好了,听着!”
他大声喊道,声音在营地中回荡。
“十分钟后我们出发。
记住,我们面对的不是士兵,而是肮脏的游击队员。
他们是老鼠,在黑暗中蹦跶。
不要怜悯他们。
我们肃清他们,不留任何痕迹。
明白了吗?”
士兵们发出了异口同声的确认声。
卡尔紧握着步枪,听着命令。
“十分钟,各位,”军士长最后说道,声音低沉而粗哑。
“让我们给祖国带来荣耀。”
再一次战斗,再一次给祖国带来荣耀,再一次感受快乐。
夜晚清冷的空气刺痛着他的皮肤,当他和整个小队走出营地时。
月亮,一弯银光在黑色画布上,给那被战争蹂躏的景观投下光辉。
刚刚还充满喧哗的营地现在变得安静,只能听到靴子踩在地上发出的窸窣声。
一队整齐的士兵,包括卡尔和康拉德军士长的手下,蜿蜒穿过一片森林。
炸弹坑点缀着不平整的地面,曾经伟岸的树木的枯枝伸向渐渐明亮的天空,像骷髅般的手指。
每走一步,背上的携行具重量似乎变得更重,一种不安的预感在卡尔心中蠢动。
潮湿泥土的气味和寒冷的气息,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还好吗,卡尔?”
汉斯低声说,他的声音几乎被军靴踩在碎石路上的嗒哒声掩盖。
卡尔努力地展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但他只扯出了一个怪怪的笑容。
“只是……在想事情。”
这不是谎言,事实是一团他无法表达的混乱。
突然,康拉德军士长下达了一道命令,队伍停下来。
传来低语声,他们努力看清前方的景象。
远处,一点微弱的光芒,一个在广阔黑暗中显得微不足道的——农舍。
“可能是游击队藏身之处。”
康拉德军士长语气严峻。
他指了指一个小分队,卡尔、汉斯和沃纳。
“你们三个去打前战,看到什么都要回报。”
卡尔的心一沉。
首先进入未知领域并不令人安心,他更喜欢别人先做出头鸟,他在后面跟着行动。
然而,汉斯似乎很乐于接受这个挑战。
“让我们去看看这些老鼠在搞什么鬼。”
蹲在建筑物的角落,卡尔小心翼翼地透过破碎的窗格窥视。
里面,一个场景展现在他面前,与外面的荒凉形成鲜明对比。
房间被温暖的灯光照亮,投下亮光洒在围坐在桌子周围的几个人和旁边站立着的一众人的脸上。
他们是平民,男人和女人,他们的脸上刻满了忧虑和恐惧。
一个小女孩,看起来不到十岁,紧紧抱住一个女人的腿,眼睛露出恐惧之色。
然后,卡尔看到了他——穿着破旧制服、腰间别着一把手枪的男人,警惕地扫视西周。
一个游击队领袖。